閩南網3月16日訊 承載著幾代人記憶的老樹、老照片、老物件、古宅、祖厝……乃至姓氏、名字、族譜、地契……就像一件件“傳家寶”,傳承著家族的記憶。這些關于愛與堅守的記憶,隨著歲月磨礪,變得愈發珍貴。無數這樣的“小家”的記憶,融合起來就是一個地域的人文記憶,值得我們記錄和珍藏。
海都報“守望鄉愁”系列,隆重推出“家族記憶 守望鄉愁”欄目,這一期是七旬老人劉國珍關于千年樟樹王的家族記憶。同時,也歡迎讀者朋友們積極投稿,只要是關于家族記憶的,題材不限。
千年樟樹下,幾位老人在古厝里下象棋
千年樟樹王 孤獨的守望者
口述人:劉國珍
德化千年樟樹王
我的家鄉,德化縣美湖鄉小湖村,有一棵非常出名的千年樟樹王,好多次上了報紙和電視臺。如今,它正在失去它的伙伴們,變得日漸孤單。但在我眼里,它一直是我家的精神樂園。
我七八歲的時候,這棵古樹的肚子腐掉了一個大洞,洞之大,可以容下一個人。調皮的童年小伙伴們,時常躲在里面嬉鬧。那時老人說過,更早時,樹洞更大,大到可以擺下一張方桌,人們可以躲在里面下棋、乘涼。后來隨著樹皮不斷生長,洞越來越小直至消失。
探尋這個神奇的樹洞,一直是我童年時期最神圣的事。我經常會變換著不同的時間,獨自深入樹洞,觸摸那時而黑濕滑膩,時而長滿青苔的樹壁。有時還能摸到嚇人的手指粗的蟲,有一次甚至摸到了躲在樹洞里的小蛇,那種魂飛魄散的感覺至今依然印象深刻。
那時候的樟樹王不是樟樹王,而是一個樂園,一個探秘寶地。尤其是夏天的午后和夜間,樹下永遠不缺嬉鬧的孩童和打坐乘涼話仙的大人,這其中當然少不了我和我的母親。夜里借著微弱的月光,我和玩伴們玩得一身是汗,而母親則和村里的婦人,講著我聽不懂的各種八卦,時而哈哈大笑,時而竊竊著笑。當母親拉我回家睡覺時,我仍依依不舍。
一個雷電交加的夏天午后,我腦海里一邊回想著大人教導的“打雷不要躲樹下”,一邊又被那個黑黑的樹洞深深吸引,似乎傳說中那個白胡子老神仙,正在里面擺著棋盤,等待與凡人對戰。各種超級的想象力,讓我邁開腳步朝大樹跑去,那時心里是又激動又害怕。沖進樹洞的瞬間,除了黑暗外,并沒有其他任何東西出現。沒有神仙,也沒有通向仙境的門,只有震耳的雷聲,將我拉回現實中。我趕緊掉頭往家里跑。
樹下的顯應廟,是母親最常去的地方。莊稼收成好不好,家里大小事情,母親都會帶我去拜拜,祈求神明護佑。那時物資貧乏,家里人吃飽都是問題,可母親總能在拜拜時,整出一些平時看不見的吃食,去孝敬神明。所以拜拜也成了我童年里最快樂和最期盼的一件事。因為拜完回來,多少可以嘗到一些平時難以吃到的食物。比如,現在算是本地特產的金針花,那時大多是野外生長,母親上山采摘,曬干后收藏起來,敬神時才舍得拿出來。金針花泡水,加點醬油就可以燉出一鍋美味,那時是除了肉以外,我吃過的最好吃的菜了。
老人們講的傳說里,1000多年前,章、林兩位避亂的書生在這里種下4棵樟樹,并在此定居。三更燈火五更雞,風華正茂的兩位書生,在郁郁蔥蔥的樟樹下踱步誦詩書,雙雙中舉,成了美湖鄉志里最初的文人。古樹下,兩間唐代至今的廟堂,供奉的正是他們。只不過,樟樹王的3棵樹兄弟,倒在了拾火燒柴的年代,村民們至今仍后悔不已,而古樹也只能長久地遙望那3個已經消失的樹樁。
在我兒孫滿堂的上世紀八九十年代,是樟樹王最熱鬧的時期。那時鎮里還有幼兒園、小學、初中、高中。我開始扮演當年母親的角色,帶著孩子們到樟樹下度過漫漫夏日。而一旦遇到什么不順,也會把樟樹王當成傾訴和求助的對象。那時和村里許多父母親一樣,孩子有個大小病痛,在尋醫的同時,也會找到樟樹王和顯應廟說一說。一代又一代,樟樹王成了我家精神上的寄托。相信,它也是鎮里十多個大姓氏家族的精神樂園。
樟樹王的名氣,在最近一二十年來,隨著報紙和電視臺的報道,已聲名遠播,很多遠方的人慕名前來。只是隨著名氣增大,樟樹王開始失去本地的大伙伴、小伙伴。就像我家一樣,只有在過年和祭拜日,外遷的兒孫們回來,才會熱鬧一點。
十四五年前,因為學生少,這里的幼兒園、小學、中學都相繼消失。沒地方讀書,孫兒們大多去了德化縣城、泉州市區甚至更遠的地方。我的子女也是在這里讀完初中和高中后,加入外遷謀生的大潮的。
古樟王成了一個景點,在政府保護之下,旁邊蓋起了花園,只是昔日那些熱鬧的伙伴,也隨著樹洞的消失而消失了。我依然留守在古樟王的腳下,日常要負責維護那兩間廟宇,有時還要接待訪客,講解古樟王的故事和傳說。因為聽眾并不多,這些傳說說上多少遍都不會嫌膩。鎮里如今只有100余個60歲至90歲的老人,中年人以下的人幾乎都外遷了,只有在鎮政府和銀行、郵局里,才能看到少數在此工作的年輕人。
古樹下的廟堂里常有幾個七十幾歲的老人,裹著大衣戴著雷鋒帽,瞇著皺紋橫生的眼,騰騰地出牌,一來一去終是消磨了一個下午;屋前的雨廊下,一群六十幾歲的婦人也總在閑暇時聚在一起聊天。
鎮上的老人幾乎和我一樣,種菜種田養雞養鴨,生活的所需大都從田里來,只是種的、養的不舍得吃,總想把好的給在外的兒孫送去。
我常能見到,67歲的陳碧綠家門前,五六十只雞鴨在爭食老人撒下的一把米;昏暗的屋內,她常數著籃子里的雞蛋,揣度著過些日子送到城里的兒子家,也可以見見想念的孫兒。她離家最近的兒子住在德化城關,要坐近一小時的大巴,老人每隔十來天都要進城一趟。起個大早去田里摘下帶著露水的菜,殺只雞鴨,再帶上攢下的雞蛋,給沒能在膝下長大的孫兒們帶去。她家里有二十幾只母雞,一天下八九個雞蛋,兩個老人都不舍得吃,只是有時會拿個雞蛋到街頭的店里換回一包鹽,鹽能吃很久,雞蛋就幾口。
鎮里原本還有18個姓氏的家族,如今只剩下不到10個。除了種地外,鎮上少有謀生的手段,外出的人越來越多,很多人甚至退休了也留在城里,因為那里有他們的孩子。等像我這樣的老人都走了,還有誰來天天陪著古樟王呢?(海都記者 劉燕婷 夏鵬程 文/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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