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已經工作的人,我被架上了一個又一個牌局。同齡的表姐希望打“大點兒”,因為籌碼太小會“犯瞌睡”,她最近的戰績是打牌一兩個小時,贏了三四千塊錢。
我簡直聽得心驚,忍不住想要離開牌桌。表姨笑著把我推回牌桌,“怎么?北京來的大記者不愿意流通下兩地的錢?”
用眼神向父母求援,他倆似乎也心照不宣地一言不發,看著我被按回了牌局。悶熱安靜的氛圍里,時間過得好快,幾個小時過去,我兩眼昏花,表姐和姑姑越戰越勇,我忍不住又一次撤退。
爸爸過來看了看我理得亂七八糟的牌局,笑我,“打個牌而已,比你寫稿子還難嗎?”
一團哄笑聲中,我默默離開了牌局。過去的那幾個小時,大家你來我往地出牌,似乎并沒有交流什么,除了讓我一身冷汗生怕點炮以外,我對在外地工作的表姐和姑姑也未得到更多了解。
我默默地生著悶氣,直到媽媽一聲大喊,“XX(我父親的名字),快點搶紅包,XXX包了個大的。”
牌局停下,父親飛速拿出手機,點擊紅包,之后再心滿意足地抽牌。
一整個晚上過去,他和母親交替搶紅包,還和表姐討論起了在WiFi和4G環境下,哪種搶紅包更快。
夜深,我終于忍不住,朝父母抱怨起來,“過年,就是讓你倆搶紅包打麻將的嗎?”
我有一肚子委屈要說,“你們搶紅包能搶出金山銀山嗎?”
“你們天天打麻將有意思嗎?兒子千里迢迢回來,就是為了看你們打麻將的嗎?奶奶爺爺除了烤火就是給你們煮飯,你們麻將打過癮了,奶奶爺爺呢?”
這是我第一次感受到年味兒在這座小城飛速地蒸發。茶樓是最熱鬧的地方,哪怕過年也是滿座。幾個朋友聚到一起,卻被一家又一家滿座的茶樓活活趕到了麥當勞。一家人好不容易去農家樂玩,3車人一下車就擠進逼仄的茶室,一桌一桌的麻將聲此起彼伏。農家樂偌大的園子里,只有我和差了20歲的小表弟,面面相覷。
高速發展的電子產品和交通,拉近了人與人的距離,卻也拉遠了人與人的距離。媽媽后來和我談心,“一家人不打麻將做些什么呢?”她已經越來越不愛和親人“擺龍門陣”了,似乎說什么問什么都尷尬。“哪個愿意擺這些私事嘛,大過年的,就圖個開心熱鬧。”是啊,人與人都像隔了層紗,只有在過年時的各色牌局上,能消解一些平日很少聯系的遠房親戚相見的尷尬,用一個又一個“清一色”“自摸”讓牌桌歡聲笑語,拉近著彼此的距離。
不止大人,我甚至覺得,人與人之間,越走越遠,人生的軌跡分叉,無論是大人還是孩子,交流都成了奢侈品。我曾試著和幾個埋頭打游戲的表弟在麻將吵鬧的間隙里聊天,試著問他們的學業、生活甚至是談戀愛的情況,卻只換來幾個間或的“嗯”“啊”“沒有哦”。
好像,也只有麻將、微信紅包還能把大家連在一起。我默默地在那個同齡親人的微信群里發了一個拼手速紅包,幾秒鐘后,微信提示,“你的紅包已被領取完畢”。(袁貽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