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們的生活往哪兒開?在人類目前為止的所有交通工具當中,火車越來越成為不怎么高級的那一個,飛行、自駕、游輪甚至徒步,看起來都更有奢侈的派頭和個性化的主張。殊不知,不上不下的火車坐席,是最具中庸之道的舒適位子,不快不慢的鐵路奔馳,是觀看這個世界的最佳速度。
火車之旅
關于列車旅行,你的感受或許夾在一道尷尬的縫隙中。過去的那邊,是綠皮車和春運帶來的五味雜陳,硬座車廂里嗑瓜子的聲音、腳丫子的味道,也有噓寒問暖淡如水的旅途友誼以及總能對上幾眼的曖昧距離;現實的這邊,是人人武裝在iPad面具之下的城際高鐵和從不等等疲憊國民的追魂動車。那些慢悠悠在青山翠谷間轉悠的“慢車”,幾乎成了人們對前工業時代放大后的美好想象,幸好,世界上還有那么一些跟不上趟的舒適火車,悠然自得地在地球母親身上做著按摩。
這30年來,人們念叨著的百年奢華列車,早在1977年就因航空競爭和高額維護成本,再支撐不起從巴黎到伊斯坦布爾的經典路線,但保有至布加勒斯特的線路;同年的一場秋拍中,詹姆斯·舍伍德買下電影《東方快車謀殺案》中波羅探長辦案的兩節車廂,成為游客們光顧的著名“景點”。1983年,詹姆斯干脆創立“威尼斯-辛普倫東方快車”,開行從倫敦經巴黎、蘇黎世、因斯布魯克至威尼斯的又一條經典線路。伴隨著老牌東方快車線路的日漸萎縮,詹姆斯在新科技條件下保存近乎原樣的“翻版”列車逐漸被當作了“正品”。直至2009年12月12日,斯特拉斯堡發出最后一趟老東方快車,威尼斯-辛普倫東方快車才得以最終“轉正”,成為繼承百年貴族血脈的最奢華專列。
2012年5月19日,那位幾乎發明了所有技術產品的天才達·芬奇將在另一個世界,旁觀著他沒能發明出來的火車開始一趟對他的致敬之旅。東方快車文藝復興之旅將從他擱在倫敦國家美術館的祭壇畫《巖間圣母》開始。國家美術館的專家也將從此引入另一位巨匠米開朗基羅,在轉戰大英博物館細品他們珍貴的素描系列后,將帶隊乘夜間列車向兩位大師的故鄉意大利前進。
抵達米蘭的第一件事,自然還是達·芬奇——位于圣母感恩教堂那幅被人類所有藝術樣式致敬的《最后的晚餐》,而他藏于安布洛其亞圖書館的手稿《大西洋古抄本》將成為知青貴賓們的“短期工科教程”。米開朗基羅呢,則在不遠處的斯福爾扎古堡備好離世前尚未完工的《隆達尼尼的圣葬》,作為雕塑欣賞課教案。
欣賞完斯卡拉歌劇院的一場演出后,列車駛向了終點站、文藝復興之都佛羅倫薩。矗立于學院美術館的那個舉世聞名的米開朗基羅“大衛像”,將成為這座古城的文藝指南針,將下車的非普通文青們引入文藝復興運動的終極圣殿——烏菲齊美術館。
西伯利亞大鐵路距離的重量
醫生日瓦戈和年輕軍官安德烈,是俄國文學和電影的兩個重要代表人物,他們都曾在火車上遍歷西伯利亞荒原,所不同的是,帕斯捷爾納克讓醫生置身赤色革命年代顛沛流離的冰冷,而米哈爾科夫讓安德烈在沙皇末世年代引來愛情的焚身炙熱。冰火兩重天,俄國人的性格,也是這段地球最漫長鐵路上的列車在凜冽的針葉林中吐納百年的煙霧。
從符拉迪沃斯托克隆隆地駛向莫斯科,橫跨8個時區的9289公里,如若只坐在車上疾馳,一個星期從座位上解放出來后,你已經繞完地球高緯度胸圍的1/3了!雖然高端旅行提供商依然在宣傳詞中念叨“日瓦戈醫生所見的風景”,但置身“金鷹號”奢華專列的客人,顯然已不必捱著伏特加度日如年,18天走走停停的休閑旅程,讓人得以最慢的速度從日本海一步步經佛教區烏蘭烏德、蒙古、貝加爾湖、新西伯利亞、葉卡捷琳堡、莫斯科,直至代表這個大國西方面的圣彼得堡。
沙巴單軌漸漸縮進歷史
從沙巴首府亞庇到保佛的近兩小時車程,是跟隨著一段自始至終看不到列車的鐵軌而深入叢林區的,很容易猜想,東馬來西亞有著一段幾乎已經作古的鐵路營運史。在公路尚未從海邊深入內地、水運又受制于常年的暴雨時,火車自然是最好的拖載工具,完成歷史使命的那些蒸汽車頭,如今也關閉了煤倉,永遠停歇在亞庇的露天博物館中。幸好,小城保佛一座金玉其外的袖珍車站,還在以紅皮柴油小火車延續著自己的呼吸。
火車出發不久,枝葉就泥土的芬芳林將火車引入巴達斯峽谷,車廂連接處銹跡斑斑的軸承與鐵門,繼續與枕木邊茂盛的雨后苔蘚搏斗,車頭披荊斬棘地扎向逐漸失去光照的森林王國,右側的溪流霎時變為湍急的河水,卷著枯木,砸向礁石,也曾殘酷地擁抱過雨季脫軌的列車。前一節車廂那戴墨鏡的小伙像是從1990年代港產片里走出來的跑路人,又或許是一輩子都在撲通翅膀直至永遠落地的無足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