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都深讀·第四十三期
我的孩子是同性戀
同性戀兒子流年與媽媽互相靠著,姐姐和他手相握
閩南網5月19日訊 有這樣一群父母,當他們白發爬上兩鬢,魚尾紋纏滿眼角時,卻突然被告知一個難以接受的事實——孩子是同性戀。
他們震驚,彷徨,以淚洗面,無處傾訴,內心無數次問自己“為什么”。
按照美國性學家金賽的說法,同性戀者占社會成年人口的3%至4%。也就是說,這3%至4%成年人口的父母,他們面對共同的難題:孩子是同性戀,父母該怎么辦?
他們當中有一些人,看到孩子比自己更加痛苦時,選擇了寬容和接納,甚至勇敢面對鏡頭,說:“如果這個世界因為歧視不接受你,我們一起改變這個世界。”但還有父母,仍躲在“柜子”里不愿出來,并試圖改變孩子。
軒媽媽屬于前者。
59歲的軒媽媽是福建同性戀親友會的召集人,3年多里,她通過線上線下,幫助多位同性戀孩子的父母走出困境。
5月16日下午兩點半,她來到泉州,講述了她作為同性戀母親的故事。
不能再逼了,我不想失去兒子
談及同性戀,軒媽媽臉上浮起溫暖關切的笑容
在福州家里,54歲的軒媽媽戴著老花鏡窩在沙發角落打毛衣,從獨子凌軒上大學起,她就開始為未來的孫子準備毛衣了。手上這件小紅背心是打給她未來孫子穿的。衣柜里還整齊壘著二十幾件已經打好的,毛衣按1個月、2個月不同年齡段分開擺放,這還是2010年的冬天。
但軒媽媽時常有擔心爬上心頭,多年前,凌軒的初中老師打來一通電話:“哎,你家凌軒有同性戀傾向”。雖然一直揣著那個疑惑,但軒媽媽始終選擇相信,只要孩子長大自然會好。直到2011年的除夕夜。
大年三十兒子出柜
飯后,軒媽媽坐在南平老家里等春晚開播。凌軒坐在母親身旁,醞釀一肚子的話卻不知怎么開口。
“媽,聊聊吧。”
“聊什么?聊你是同性戀?”
凌軒頓時蒙了,面對母親,淚水涌出。
“我睡覺了,你上網別太晚。”母親沒等他反應,逃回臥室。
2個月前,大姨告訴過凌軒,媽媽已經知道他的秘密了。他不得不提前向媽媽出柜(公開自己的性傾向),他原本計劃鋪墊8年再說的。
2010年10月,凌軒接母親到福州看他的拉丁舞比賽,她去兒子宿舍打掃衛生,瞟了眼自稱是凌軒“室友”的電腦屏幕,看到室友QQ聊天記錄寫著:“那是我男人的老媽”。她“腦袋轟的一聲炸了”。她向她大姐求助,早知真相的姐姐一邊安慰她,一邊勸凌軒提前出柜。那年他工作特忙,就這樣拖到大年三十。
“那晚我睡得很好,背了20年的包袱總算卸下。”可軒媽媽逃回臥室后,對著電視發呆。凌晨,過年的鞭炮聲將她吵醒,她咬著被角忍著哭聲。“命運對我太不公平。”軒媽媽想起1999年因意外去世的大兒子,“早知道小兒子是同性戀,我那時應該跟大兒子去的”。
其實,早在凌軒讀初中時,軒媽媽發現一封兒子寫給男生的情書。美術老師打來電話,軒媽媽哭著問怎么辦,老師安慰說,孩子小,長大自然會變好。
出柜后的正月初六,軒媽媽突然提出,讓凌軒邀請男朋友來家吃飯。軒爸是繼父,軒媽媽擔心丈夫無法接受凌軒,沒告訴他真相。當天下午,她和軒爸趕到福州兒子住處。一進門,幾個陽光大男孩聊著天。他們有的是醫生,有的是大學老師。“哪個是同性戀???”她疑惑地問凌軒。“都是啊”,凌軒笑了。
凌軒一直觀察媽媽的反應,“我感覺母親沒完全接納我”,他開始尋求其他途徑幫媽媽走出“她的柜子”。
同時,軒媽媽也開始學上網、查資料,瞞著家人去北京、上海咨詢心理醫生。得到唯一反饋就是,同性戀不是疾病,沒法治療。
母親開始轉變
2011年11月,凌軒告訴母親,幾十位來自全國各地同性戀父母在上海舉辦懇談會,勸她去看看。路上,兩人一句話沒講。第一天,不少家長談起孩子紛紛哭了,軒媽媽躲在角落抹淚。聽到一位不堪忍受家庭壓力而自殺的女同的母親說,只要女兒能活過來,不管她是同性戀還是異性戀,都不重要。
軒媽媽慶幸,至少兒子還活著,“我不能再逼兒子了,我不想失去他”。會議后幾天,凌軒發現,母親主動坐到會場前排。當別的家長講孩子養老問題時,她聽得格外認真,還在筆記本上記錄。
這時,同性戀親友會負責人找到凌軒,想讓軒媽媽當福建地區召集人,軒媽媽拒絕了。凌軒知道母親還沒過心里那道坎。
有天,凌軒在衣柜里發現嶄新的小毛衣,他向母親說出了埋藏在心底多年的遭遇。
“上小學時我發現自己喜歡男孩,以為全世界只有我這樣。心里充滿恐懼和對媽媽的愧疚。”他便開始言聽計從,努力學習。高中時,他向同學出柜,結果被7個男生毆打,打到有人報警。警察交給學校處理,校方卻勒令他退學。他懇求老師,換來的卻是40多天的心理輔導。校方見心理輔導無果后,決定開除他。老師想要家長聯系電話,凌軒不肯給。被開除后,凌軒每天依舊裝出上學的樣子,其實是去影樓打工。2005年年底,凌軒用打工積攢的錢北上,輾轉多地參加藝考,沒錢住旅館,就睡火車站。最終他以專業課成績福建前13名,考入福師大藝術學院。
凌軒平靜地講完往事,軒媽媽捂臉大哭起來。她難以想象兒子這一路的艱辛。當天,她主動聯系廣州同性戀親友會負責人阿強,要求當一名志愿者。這一舉動的初衷被寫在軒媽媽的微博簽名上“如果這個世界因為歧視不接受你,我們一起改變這個世界”。
公開出鏡支持兒子
2012年2月起,軒媽媽每周一天負責接聽熱線。打來電話的大多是和兒子一樣大的孩子,聽孩子講出柜遭家里強烈反對時,她也會親自上門勸說。曾有個高三男孩打熱線說,離高考只有3個月,壓力很大,可他不想再戴面具生活,即使社會不接受,只要父母接受就好。之后男孩沒再打來電話。軒媽媽從朋友處得知,男孩沒參加高考,而被父母送去精神病院了。
2012年5月一天。軒爸攔住外出的軒媽,問“這一年多你怎么都不理我呢”,軒媽不知如何開口,扔給他一本工作筆記。沒想到軒爸卻說:“我早就看過了,身為一家之主,你們怎么能不告訴我,我們一起面對。”后來,軒爸有空,也幫軒媽接熱線。
一天晚上,凌軒帶媽媽去福州同性戀酒吧,一進酒吧,媽媽就不見了。一抬頭,軒媽媽正拿著話筒站在臺上。“大家好,我是同性戀媽媽。”全場音樂戛然停止,她又重復一遍,“我是一名同性戀媽媽”。臺下幾名年輕人爬上臺,擁抱軒媽媽。她輕拍他們的背,“哎,我知道你們的苦,我知道……”
2013年,接受鳳凰衛視專訪時,許戈輝問她為什么敢直面鏡頭?“面對鏡頭,就是對孩子最大的支持。”訪談播出后,許多斷了聯系的親戚朋友打來電話,她平靜接聽,不再主動掛斷。
2013年底,凌軒外公過八十大壽。軒媽媽帶著凌軒和他男友回老家祝壽。壽宴上,外公遞給軒媽媽兩個紅包:“喏,給你兩個兒子的。”這遲來的認可讓軒媽媽笑得合不攏嘴。
“沒有比得到家人接納更快樂的事。”凌軒說,“母親現在很快樂。”軒媽媽身邊的朋友都當奶奶或姥姥了,媽媽過起空中飛人的生活,她奔赴各地給同性戀做疏導。上周,受福師大老師邀請,還給學生們上了12節課。
現在,軒媽媽、凌軒和他的男友一起住在福州,軒爸退休后也將過來,兒子雙方父母也都見過面了。今年母親節,軒媽媽收到兩個兒子送的康乃馨,軒媽媽發了條說說到朋友圈,“好開心哦,謝謝兩個兒子,是你們讓媽媽的愛不再狹隘”。
現在,時常有父母向她抱怨,假如時光倒流,肯定不會生下同性戀孩子。軒媽媽笑笑說:“命運總有它的必然性,既然后悔無用,那就坦然接受孩子原本的樣子,他們幸福就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