工廠位于村子西頭,四間廠房頂著藏式門頭,看上去和村莊里的藏族人家別無二致。車間里,牦牛絨在光柱里飛舞,紡錘像鐘擺一樣晃動。墻上貼著英文、藏文雙語工作表格,考勤表貼在門上,所有人的手機在工作時間集中保管。除了機杼聲,沒人閑聊,與城市里井然有序的現代化工廠相比毫不遜色。照片上的十世班禪大師,微笑地注視著機器轟鳴的小作坊。
幾千元的月薪,讓工廠變成創造財富的中心。有生意頭腦的牧民把附近的民宅改建成商鋪和飯館。這些售賣生活用品的店鋪,以面片湯、炒面為招牌的飯館,匯聚成仁多瑪的CBD。
這天中午一點,工廠門口的貨車被團團圍住。從合作市趕來的車主打開麻袋,售賣年貨。不到半小時,車上近一半貨物被買走。“就這里賣得好,別的村不這樣。”車主快速點著手里的錢。
過去,仁多瑪的常態和其他地方一樣——一年到頭,把牦牛送往屠宰場換錢,然后“消費一次、挨過一年”。
有了穩定的收入,員工開始關注自己的外貌,有人在下班后悄悄躲進淋浴房沖澡。為了鼓勵這些勇于嘗試的人,德清立下“每位員工一周至少洗一次澡”的規矩,害羞的藏族女性不再擔心丟臉
辭掉工作去工地攬活的村民,常挨不過用工淡季?;貧w牧場的員工,總在進行牦牛交易時提醒自己犯了殺生大忌。不需要背井離鄉就可以豐衣足食的安全感,讓村民懷念起“靠圍巾賺來的干凈錢”。對于要求重新上崗的牧民來說,遵守規則變得順理成章。但為了尊重傳統文化,德清也按照藏歷節日給他們放假。
“他們在改變,我也在改變。我的女兒看起來就和這里的孩子一樣,是與藏地聯系最緊密的血脈。”德清放下手里的相機,脫掉靴子翻身上炕,抓起一塊酥油泡進奶茶里,熟練地把糌粑捏成小塊送進嘴里。她用當地土話和牧民交談,鼓勵他們把更多的藏族元素帶來拍攝現場。
牧民拉來正吃草的牦牛,碼好剛割下的青稞,巴洛克風格的桌椅就擺在牛糞砌成的墻前。鏡頭前,降央卓瑪坐在歐式椅子上逗弄小羊。她身后掛著一排牦牛絨圍巾,僧袍紅、苔蘚黃、天空藍,都是藏地原生的色彩。
“這看起來真瘋狂,既傳統又現代。”德清不停按動快門,“但這就是他們的生活,毫無違和感。”
這個用圍巾連接仁多瑪和國際時尚圈的女子,也希望縮短這個小村莊與世界的距離。
她在工廠組織“女孩之夜”,從美國請來志愿者培訓英語、瑜伽和籃球。兩個標準籃球架從工廠旁邊的草叢里拔地而起,德清想“解放”男尊女卑觀念里的藏族姑娘。
“女孩也能打籃球?”去年夏天正式組建女子籃球隊時,許多姑娘害羞地后退了好幾步。在仁多瑪村,“拋頭露面的事只有男人能做”。
“我都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起初,降央卓瑪推脫著,羞得臉紅。在合作市讀過中專的才讓吉鼓勵大家,“在城里女孩一樣能打籃球”。